武俠大家王度廬的沈陽歲月
今天,沈陽的很多老人還能回憶起一個人:他們當(dāng)年在遼寧省實驗中學(xué)(時稱東北實驗學(xué)校)念書時的“家長老師”李丹荃。熱情體貼的她當(dāng)時是舍務(wù)老師,照管住校學(xué)生的生活。一次,學(xué)生徐斯年得了闌尾炎,正是李丹荃帶他到醫(yī)院并一路照看。逢年過節(jié),學(xué)生們相約到學(xué)校斜對面的教師宿舍去看李老師。李老師一家住在一座兩家合住的小獨樓里,每次李老師都會熱情招待孩子們。
李老師的丈夫是學(xué)校的語文老師,姓王,北京人,挺冷的一個人,開門看到孩子們,都是淡淡的京味的兩個字“來啦”,就充作歡迎詞了。
這王老師個子不高,背有點兒駝,濃眉細眼,衣著樸素,熱天白襯衫,冬日黑布棉衣,圍巾長而厚。課余,他就在辦公室里獨自抽著煙看《辭?!贰?/p>
他的名字叫王度廬。
王度廬可謂“前世高人”,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名噪一時的武俠小說作家。當(dāng)時頗受歡迎的《鶴驚昆侖》《臥虎藏龍》《鐵騎銀瓶》等小說,均出自他手,后被稱為近代武俠“北派五大家”之一。很多年后,《王度廬評傳》問世,作者恰是徐斯年。不過在當(dāng)時,武俠小說家已不是可以招搖于世的身份。世間物換星移,能者兩世為人。
新中國成立那年,王度廬弟弟譚力曾任大連市委副書記(后在《人民日報》擔(dān)任要職)。在弟弟的幫助下,王度廬一家離魯赴遼,暫居大連,在旅大師范??茖W(xué)校當(dāng)語文教員,1953年來到沈陽。
幾年之間,身份變了,往事不提了,“王度廬”這個寫武俠小說的筆名卻沒換,其個性可見一斑。須知,民國時期出版的武俠、偵探、玄幻、言情作品當(dāng)時多已被禁毀,被看做腐朽落后的下三爛(甚至封面上有槍和美女的書就得燒掉),寫過這些書的人也要夾起尾巴做人。
其實,20世紀40年代末50年代初,有不少山東人來到遼寧謀生謀事,參與新社會的建設(shè)。其中很多人,在山東是看過王度廬作品的,但對這一切,似乎大家有個默契,平時都不怎么提起。
學(xué)校里有個1953年入學(xué)的學(xué)生叫邱傳賢,是王度廬班上的語文課代表,常逛舊書攤。1954年夏天一個周末,他在太原街蘭州商場二樓樓梯口南側(cè)的一家租舊書處,無意中看到了《鐵騎銀瓶》《春秋戟》等四部武俠小說,封皮上赫然有“王度廬著”字樣!這時,他猛然想起曾聽同學(xué)私下提過王老師當(dāng)年如何如何,這下有了實物的印證。
一天,晚自習(xí)中間,在教室外的走廊里,邱傳賢向王老師談起了在蘭州商場看到他所寫舊書的事,誰知,“老師好像沒聽見我的話題似的,竟避開絕口不談,反倒講起課本里魯迅的《一件小事》來?!碑?dāng)時,邱傳賢無法理解老師為何會如此諱莫如深。
李丹荃曾回憶說,她與丈夫一起那么多年,很難理解王度廬創(chuàng)作時躺在床上神游物外時的心境,和靜著讀書抽煙時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。王度廬早熟、孤僻、好獨處、內(nèi)向、不應(yīng)酬、不練書畫,他出身貧寒,幼年失怙,從小維持生活靠的是苦撐苦干,學(xué)業(yè)靠的是自修。
對于舊作,王度廬和一位同事打開話匣子時曾說:“當(dāng)年我看《閱微草堂筆記》,看一篇就能當(dāng)一個素材寫一段小說,換一袋面!”
沈陽真是個能藏得住前世人物的地方。
渡過大海來到東北,在大連和沈陽的二十多年時光,應(yīng)該是他一生中相對較為安逸平靜的日子。王家的工資水平在當(dāng)時起碼是社會中等,工作條件也很優(yōu)越。熱愛戲曲尤其聽京劇上癮的王度廬,閑下來時還常帶著家人到劇場去聽京劇。
王度廬書里有句名言:“真正的英雄不能夠輕視王法?!彼P下的俠客俠女,是基本上不與官府作對的。玉嬌龍雖愛強盜羅小虎,還與他一夜夫妻,卻不能與他過日子做壓寨夫人。王度廬對人生、寫作也是這個態(tài)度:不讓寫,就不寫了。
王度廬有二子一女:王膺、王宏、王芹,都在青島出生。王度廬中年雖因?qū)懶≌f出名,但當(dāng)時世道亂,一家人生活仍拮據(jù)。李丹荃還曾抱著孩子,陪王度廬在路邊賣過春聯(lián)……王、李性格迥異,冷熱相濟,廝守一生,亂世不能離其心,堪稱佳話。